垃圾君

人这种生物，会受伤会绝望，会被背叛，好在这些都不会让你立马死掉。

父母这种存在，一句话就是全靠运气。萧选之于萧景琰，大概就是那种再不愿意也得承认，自己当初分裂的缘起是分了他一个精细胞的父亲。

萧科行动力惊人，跟林静说了一声，周末就带着蔺晨去了。

“你爹那个暴脾气跟你似的，”蔺大夫撇撇嘴，“去了我还有命回来？”

会不会说话，什么叫我爹跟我似的：“家里上上下下多少眼睛盯着呢，他不好意思的。”眼一扫见蔺晨脖子上一个创口贴，随手撕下来。

“嘶！你轻点儿。”

我还以为怎么了呢，这点儿出息：“你贴什么呀，贴了更引人注目。”说着还凑上去又补两口。

周五晚上照例俩人荒唐了大半夜，但是昨儿萧景琰特别热情，蔺晨欲哭无泪，觉得他就是故意的。

这会儿百度问“老丈人是高官睡了他儿子会不会被弄死”还来得及吗？他一个医生，以后还是打算在体制内吃饭的人啊：“景琰……”

怎么了？男人正蹲着给儿子穿外套。长款黑色羽绒服陪红色的毛线手套和帽子，现在孩子衣服款式跟大人似的，价格比大人衣服还贵，还是他奶奶让同事小姑娘代购的什么牌子。

“要是不行，咱们私奔吧。”蔺晨凑过去抱住萧景琰，他头埋在人家肩膀上：“我还算识字，应该到那儿都有用。你要是相信我……”

“白白不怕，”宁钰拽了拽蔺晨的衣角打断他的话，“我保护你，谁都不准欺负你跟爸爸。”

萧景琰笑他：“看你怂的还不如咱儿子。”

蔺晨也笑，想想是这个理。人又不是被吓大的，再怎么样日子都能过得下去。如此瞻前顾后，不过因为以前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，现在……全超出了他以往的知识范畴。

“蔺晨。”临进屋前，萧景琰握了一下对方的手，蔺晨就知道其实他也紧张。

不仅仅是紧张，还有怨恨和难以倾诉的矛盾。

书里有那么多大道理告诉我们不要执着，要看开、要放下。 

哪有那么容易？

如果他能像那些聪明人一般轻松自在，他就不是萧景琰了。

年轻男人抱着宁钰反握了一下他的手：“有我呢。”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，我都陪着你。

“其实我觉得对你挺不好意思的。”你看，本来你的人生有那么多选择，却偏偏进了我这个死胡同。

就像最初蔺晨自己列举出的，萧景琰的日子过得那么难，哪有姑娘脑子坏了愿意嫁给他。

而比这更糟糕的，莫过于蔺晨这样一爷们儿脑子一热决定要跟他在一起。

不过不管如何，也比没有他强。

萧选现在一个人。几个儿子要么太没用被打包送去地方上眼不见心不烦，要么自己有事忙得抽不出身，小儿子虽然离得近却硬是不承认有这么个爹……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，这两年他连权势心都淡下来，只是很多事情一旦起步就回不了头。

有时候萧选也会想，如果放到现在，他会不会像当年那样“大义灭亲”。

“首长，”秘书过来送上文件，貌似漫不经心地提起，“我刚才进来时，在院子里见到小少爷了。”

“高伯伯！”萧景琰转身向蔺晨介绍，“这是我们家管家。”从小就在他们家工作的，一辈子也没结婚，在他眼里就跟长辈似的没区别。

“小少爷您还像小时候那样叫我老高就好。”老人笑得一脸褶子。

 “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儿……”萧景琰一眼看到拿着文件夹步履匆匆的青年，“列、列战英！是你吗？”

就是他！蔺晨指着那人说不出话来，用胳膊肘杵了下身边人的腰：“就是他，你爸派来破坏我们感情的爪牙。”萧景琰却没理他。

蔺晨呆呆看那两人见面就是个熊抱：“咱们得有十几年没见了吧。”

“十六年，景琰哥。”青年笑起来居然有些傻气，又看向萧景琰身边的高大青年：“嫂子好。”

蔺晨脸都绿了。却只能应承着，又让宁钰叫人：“谢谢列叔叔。”

谢什么？谁知道呢。

之前跟着在家学做饭的时候，蔺晨是听萧景琰提到过以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，所有家务一并日常生活琐事都是自己一点点摸索学会的。但是今儿来了萧家，他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概念。秘书、管家、司机、警卫员、保姆、阿姨……蔺晨突然想到上周两个人回来都很累，最后谁去做饭这个问题还是抛硬币决定的。

这里列战英从屋里走出来，什么也没说只对他们点点头。宁钰到底是小孩子，认了一圈儿周围人已不觉得怕生，便不肯再让蔺晨抱，吵着要自己下来走。

床边的椅子里，萧选双目微合似在打盹，一旁有个年轻的秘书再给他念书。见他们来了也不停下，蔺晨听了一会儿知道这是《裸猿》。

萧景琰微微皱眉，蔺晨笑着拉了拉他的手：“这段就要读完了。”果然很快小秘书合上书起身离开房间，萧选缓缓睁开眼睛，先将蔺晨上下打量了一番。

有什么好看的，不是早看过了，您该先看看您儿子才是吧。对了，还有从来没见过的孙子：“宁钰。”蔺晨拉过小孩儿的手，却被萧景琰挡下。

好吧，知道你跟你爸有过节。但来之前咱不是商量清楚了么，他是咱们长辈，来打个招呼说一下咱俩在一起了，这做一件事算。他在你眼里是个傻逼你鄙视他，所以以后老死不相往来，这做另一件事算。

结果萧选先开口，十分嫌弃地呸了蔺晨一口道：“蔺大头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。”老花眼近了看不清，离得远了那年轻人脖子上的吻痕倒十分清楚，看得老头直皱眉。

“您认识家父啊……”

老林跟他熟，这句话萧选没说。他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。这些知识分子，一个个就是不老实，花花肠子太多。

“爸，其他话我也不说了，你知道的。”萧景琰把那张支票拿出来，放到他爹面前用镇纸压上。

萧选叹了口气，招手让宁钰过去，问他想吃什么。

“白白说过不能吃别人给的东西。”

“我不是别人，我是你爷爷呀。”

小孩儿扑闪闪的眼睛盯着老人一会儿：“爷爷您以前肯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。”

什么叫以前，现在爷爷更是了不起的人。

英雄迟暮，美人白发，自古便是如此。

后来萧选留他们下来吃晚饭，萧景琰这个倔脾气，说吃不下带着孩子跟蔺晨走了。

“这么多年，老林和你大哥一家也翻案了，你还是恨我。”

“宁钰，跟爷爷说再见。”

傍晚昏黄的光线染亮了老人半边苍老的脸，虽然染着发还精心修饰过，萧景琰也不得不承认，这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高大强壮、无所不能的父亲了。

他老了。

萧选拿起支票递还给儿子。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。

萧景琰皱着眉头转身要走，老人拉住蔺晨。

“唉？这个……这个虽然现在卡都在我手里，可是家里我真说了不算的。”蔺晨慌了，只好看萧景琰。在他们家里，大事他做主，小事萧景琰做主。

然后目前为止还没发生过什么大事。

“见面礼。”这种程度对萧选来说，几乎就是恳求了。

蔺晨饱满的脸上一笑起来两个浅窝：“谢谢爸。”

你别凑过来，看见你脖子上那俩红印子老头儿就心烦。

走出门外天已经黑透了，风迎面扑来，萧景琰见蔺晨抱着孩子腾不出手就替他把围巾系好了。

“景琰，你晚上想吃什么？”

“说了你还会做怎么的。”

“我可以学啊！”

算了吧，中午菜都没怎么动，回去做个汤热一热饭菜就吃了吧，还折腾什么。

夜色中商店琳琅满目，满城琉璃灯火。宁钰指着远远的红色招牌：“爸爸，想吃糖葫芦。”

不行，每次看好看要买，回头嫌酸还不是我帮你吃完？

“景琰，我想吃一个葡萄的。”

你多大了怎么也跟着起哄，我看你们爷儿俩是相互撺掇。男人没办法，走到玻璃柜台前，用修长的手指指着美丽的甜食唤来店员。

店铺里正熬着糖，热气从北风里飘出来，又香又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