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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和派金牛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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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阿诚外全员性转】 完结-夜来幽梦忽还乡

漂浮终于有了落实。

“阿诚少爷?阿诚少爷!”迷糊中的呼喊像是给了心脏一记重击“阿诚少爷你终于醒啦!”明诚终于彻底睁开眼,昏昏沉沉地支起身子来。被床边那个年青人扶好,给垫了个枕头靠着。“太好了,您再不醒大少爷要急死了。”青年急急忙忙往厅里去,传达这个好消息。

大少爷,大哥吗?胸口不知从何而来的伤痛令阿诚感到不安,长年从事地下工作给了他敏锐的第六感。他察觉到这里并不是他原来所在的明家。

那个年轻人是谁,一身短打扮,家里请了男佣吗?思绪混乱尚未理清,大少爷已经急匆匆地赶了过来:“阿诚,你要吓死大哥了!”

“大…哥…”眼前这个修眉俊眼,温和儒雅的男人让他一时还是有点难以接受。

身是菩提树,心为明镜台。

这是大姐?

明镜心疼得数落:“早就说让你不要惯着明楼的大小姐脾气,你看你把她宠成什么样子!差点连命都搭进去!唉……你还伤着,先休息吧。”

大、小、姐!阿诚想自己没有理解错。

木然躺下,听明镜说他待会儿厂子里有事要谈,得出去一下。明楼刚刚打电话给家里,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路上了。阿诚突然有些期待,又害怕得恨不能仍旧晕过去。阿香已经装了一碗粥来,还有清淡的小菜。

阿香是男的怎么还叫阿香啊?明诚喝着粥胡思乱想。

说话间大小姐已经回来了,明诚表示自己能行,叫阿香赶紧到门口迎去。他知道就算再换三千个大千世界,若是没有人伺候,明楼也不会自己动手。阿诚三口两口划完了粥,竖着耳朵听动静。

他听到明镜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,听到阿香热情地招呼又送走了明镜。其中隐约掺杂着一个低低的女声,又不真切。然后鞋跟稳稳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就挤了过来,一声一声儿的,不轻不重。

咔哒,门把手拧动。

阿城的心一下子到了嗓子眼儿。

呼~~开门的是阿香。

阿香让开,微微欠身离开,然后明楼稳稳地走了进来。

两人对视,良久无言。

阿诚悬着的一颗心突然就放下了。只要一眼他就能确认了,变幻三千世界,明楼终究是明楼。一身秋香绿的旗袍绣着两只画眉,剪裁、料子都是全上海找不出第二件的尖儿。别人穿在身上似乎有霉味的这么个颜色,他穿着便是人间四月的苔。鹅蛋脸,高鼻梁儿,肤若凝脂眼似桃花。

也不是桃花!有桃李之艳,无桃李之娇。

“怎么样了?”

“谢大…大姐关心,还好。”

明楼对自己的冷漠显而易见,阿诚有些奇怪,明楼向来喜怒不形于色,怎么会毫不掩饰到这种程度。更奇怪的是,他发现这种冷漠是压抑的。明楼在压抑着什么?

“这次的任务太危险了,但幸好还是完成了。”明楼抿了抿齐整如刀裁的鬓角。

“您在说什么?”明诚觉得这种情况下或许还是如此更好“或许是受伤的缘故,我记不得之前的好多事了。”

这个说法漏洞很多,但阿诚还是看到明楼的表情微不可察地松了一松。若不是阿诚实在太了解明楼,若不是他使出浑身解数来观察这个明楼,恐怕也不能察觉。

“那你先静养吧。”

新政府事务繁杂如履薄冰,南田洋介遇刺更添纷乱。明楼独立支撑,加上阿诚的事情,早已是心力憔悴身心俱疲。此刻紧绷的神经一放下来,顿时溃不成军。

“阿诚——”她美好的眉蹙起,下意识地轻声呼唤。

还是头疼病,明诚想着若是一切没变,那药理应还是在自己这里收着的。明楼事繁,阿司匹林之类的都是明诚去配了来,收在身边。把握吃多少,配多少。

唉!明楼见着阿诚刚醒就要起来伺候自己,自然呵斥。可是青年早已披了衣裳,从床头柜子里取出药片递给她。水也是一半凉的兑上热的,温度都刚好。头疼病犯起来像是有人拿着锯子在脑内对你处以酷刑,要不以明楼的性格也不会到需要吃药为继的地步。

阿诚聪明得没有七窍玲珑也有五窍,自己这伤一看就是擦着心房过去的,多亏了年轻力壮才保住了一条命。但既然命保住了,其实也就无妨了,只要伤口别再裂开就好。

明楼吃了药喝了水,扶额微合着眼,静静地等待药效起作用。

阿诚半蹲下来,想和往常一样替明楼解开扣子,好让她不那么痛苦。

修长的指尖在碰到那美妙的琵琶襟前顿住了。明楼温润白皙的脖子被包裹在苔绿色的领子里,呼吸起伏,长长的睫毛也随之轻轻颤动。

是啊,大哥的睫毛一直以来就长得让大姐都说道。大姐说“心眼儿多的人睫毛就长。”大哥也不回嘴,就笑。

阿诚像是指尖撩着了火,迅速地抽回手捂住。

罪恶感扎得他痛不可挡。

 

汪曼春:明镜,你家男人都死光的时候,我就八抬大轿娶你家明楼,让你明家改姓汪。到时候我会以明家主事的身份给你们发丧~

 

这个身体的伤其实早已近乎痊愈,究竟为什么一直不肯醒来,阿诚心里不能算完全不清楚。倒宁愿不要清楚的。

他又理解明楼多少呢?即使是他,也从来不敢说自己了解明楼。

明楼好些了也不肯闲着养养精神,换了身家常衣裳在看书。“明台呢?还好吧。”头发也放下来,松松的挽着。看的是霍布斯的《利维坦》。她看得很慢,用一个木制的镊子一页页翻:“还不是那样,整天就知道玩儿。”

明诚心知明楼所思所虑,却仍旧随口问道:“怎么又想起来看这本了?”

明楼放下手里的东西,端起杯子轻啜一口“随手翻翻罢了。”又惊讶地抬眉:“我从不喝红茶的,怎么泡了这个?”

啊?“是我糊涂了,这就去换。”只一转身,明诚就反应了过来。

懊恼自己的低级错误也没用,咔哒一声,身后是枪上膛的声音。

阿诚举起手慢慢转过身来。

明楼举枪凝视着他,却什么都没有说。

你到底是谁?不用问,很明显,这就是阿诚。

是又不是。与其说疑惑,明楼更多的是庆幸。

她需要确认一下“没事。”明楼放下枪挥挥手“是我紧张过度了。”

“茶放下吧”

明诚强作镇定,暗自早出了一身冷汗。闻言便放下茶水,找了个由头回自己房间。

真的没事吗?明明已经识破了,为什么?

他看了眼客厅的座钟,毕竟是明楼,连两个小时都没瞒得过。

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呢?自己和那个明诚有什么不一样,是眼神、语气、动作还是说话的方式?

正出神,明镜已经拎着明台的耳朵吵吵闹闹进屋来。“说!那个送你回来的小子是谁?”

“啊呀!大哥~”小姑娘摸了摸发红的耳朵,发皱的裙子跺脚“我不都跟您说了嘛~是我同学!”

“什么时候认识的?他叫什么?何方人士?家里是做什么的?多大了?学习怎么样?”明镜心里急,一下子问了一堆。

“大哥你要查人家家底,找大姐去啊~七十六号查得比谁都清楚呢?对了,正好让曼春哥帮忙。”明台永远是天底下最知道如何应付明镜的。

“你少在我面前提汪家的人!”提到汪曼春明镜就恨得牙根痒痒。整天叫嚣要娶明楼,只要他明镜活着,他就休想!

“他叫于曼立,我们俩小组作业一组的。就这样!”

你俩确实是同学,但做的什么作业这就难说了。明诚心道。

阿香见缝插针:“大少爷,吃饭吧?”

明台也撒娇:“大哥我都饿死了~我们吃饭吧?”

妹妹一放刁,明镜就没办法了。又问中午吃的什么,下午怎么没垫着点心之类的。再看阿诚没去休息,又是一通说。阿诚反复说明自己已无大碍,明镜才放心。一面阿香已经去请了明楼过来,一家人坐下吃饭。

阿诚看着高马尾小洋装的明台,下定决心不要见王天风了。

这一顿饭,明镜吃得心烦意乱,明台吃得心不在焉,明诚吃得心浮气躁……

只有明楼吃得心安理得。

吃完饭,阿诚起身帮忙收拾碗筷,却见明台居然主动要求和明楼手谈一局。阿诚赶忙说明楼今天精神不济,让明台别胡闹。明台说就是大姐精神头不好呢,要好她才不敢来找杀。明楼便笑,再不济对你还是绰绰有余的。

明镜还有账目要看,嘱咐明楼稍微让着点明台后上楼去了。两人都是落子如飞的,等明诚切了一盘水果回来,都走到中盘了。

局面当然明显是明楼优势。

“阿诚哥~观棋不语哦。”

这还用你说。

明台突然顿了顿,冲明楼眨眨眼:“这盘要是我赢了,您就把那对耳坠子给我吧。您又没有耳洞,戴不了。”

明楼不语。

“先赢了再说吧。”阿诚倒看不出明台哪里来的底气说这话。

十几招之后见了分晓。明台在明楼的腹地做出了一块儿劫活,虽然麻烦,可一旦事成就能赢得此局。阿诚赶紧看了一下,全局明台大概多了七八枚劫材,看起来这个劫明楼是怎么也打不赢了。却看明楼神色自若,仍旧胜券在握的模样。明诚捉摸不透,也只好跟着继续看下去。

果然七八手之后,明楼劫材耗尽。明台有些得意,打趣道:“大姐~你最近胸是不是又大……哎呦!”话没说完就被抽了一个脑兜子。明楼一点儿也不犹豫,稳稳地在明台的一小块地内落了一子。

这块有什么问题吗?

明诚不解,明台也惊疑不定,若是别人她肯定不管不顾先把劫收了。可那是明楼啊,总觉得有无数阴谋诡计在等着她。不过以明诚对明楼的了解,他很快就懂了。

兵不厌诈。

果然明台最终没撑得住,在漫长的思考后应了一手。想必她是仗着自己比明楼多出好几手,可却不知,在这里一旦应了,又多生出许多变数来。

不过二三十步后,明台沮丧的叹了口气,投子认输。随即起来就挠明诚:“阿诚哥你俩又串通起来欺负我!我要告诉大哥!”

阿诚无辜脸。

“装得真像,看你刚才那表情!哼——”

明楼被明台闹得没有办法,只好叫阿诚去自己房间拿了一对镯子给她才算安生。

第二天明诚天刚亮就醒了,没办法,生物钟作祟。他收拾好了去敲门,果然明楼也已经梳洗完毕穿戴齐整,只剩一头秀发散而未梳。明楼把梳子递给他:“阿诚。”

明诚傻眼了,他是受过很多训练,但这个他真的不会。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,明楼总是喜欢让猎物自己束手就擒的。阿诚一咬牙跪下:“您想必也知道了,我是明诚,可又不是您所认识的那个明诚。至于为什么,我也不知道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明诚跪着,只能看到藕荷色旗袍的下摆,而看不到那人的表情。

“正因如此,我才要赶紧和你说清楚。形势危急工作紧张,我不知道你能理解多少,但我希望你能都记住。”

“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看出你不对劲。没错,你确实和阿诚一模一样。不用担心其他人会看出你的破绽,只有我才知道你不是那个阿诚。”

明诚闻言抬头。

明楼微笑:“因为是我杀了阿诚。”

阿诚花了好久去体味这一句话,真的假的?是哪种意义上的杀死?可惜明楼并不给他喘息思考的机会,立刻差遣他去叫明台来帮她梳头。

明台还没起床,赖着抱怨:“你俩闹别扭,我倒霉!平时明楼的头发不都是你给梳,怎么如今就碰不得了?我看早日叫大哥做主,家里还省了两笔开……哎哟!”话还没说完,就叫阿诚哥下狠手抽了回去。

“阿诚哥我随口说说,你还真生气啊?”明台揉了揉发红的手臂,穿着睡衣一口气跑到明楼那儿去了。风也似的跑了,还留下一句话:“你也就冲我撒气,有本事甩脸子给大姐看啊~”

是的,明台说的没错,阿诚有的时候甚至有些埋怨明楼。他希望明楼不要对他这么好。明楼是他的亲人、朋友,是恩人是老师,是榜样也是战友……很少有两个独立的个体能在灵魂上达到这样的契合。他们的年龄、经历、所受的教育等等铸就了这一切,而在这当中,明楼一直起着主导作用。

曾经阿诚曾以为不会有比自己更糟的境况了。而现在设身处地,明诚倒更同情这个阿诚起来——他甚至连默默守在明楼身边的资格都没有。

他想自己要怎么面对给了他那么多,却时刻提醒着他这些东西随时可以收回的明楼。

思考了也无力去改变什么,不过是庸人自扰。开着车,看着后视镜里翻阅文件的明楼。阿诚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,他和大哥之间,纠结的并不是什么性别或者兄弟伦理。

而是——

“阿诚。”明楼抬眼轻轻地合上文件唤了他一声“开过了。”

哦哦!明诚尴尬地掉头,把车停好,为明楼打开车门护着他下车。以前不觉得这样殷勤地忙前忙后有什么,但大哥成了大姐之后,明诚总觉得这样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

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。

“师姐!”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青年迎了上来。大背头,锃亮的皮鞋,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很是利落。按说阿诚在明楼哥身边待了十来年,也是见过世面的人,仍然被青年的英俊惊得有些愣住。

青年旁边站着个细眉细眼的女人,也是一身深色制服。见此情景跟上来,十分恭谨的称呼了一声“明长官。”她腿脚有些不便,却坚持不肯撑手杖,因此走的很吃力。

汪曼春,梁仲春。

是了,南田洋介遇刺,这两人自然要来的。

明楼微微颔首,视线却傲慢地未做停留,做了个手势请二人办公室里走。二人连忙躬身退开,明楼径直向前。阿诚小跑两步拉开门亮了灯,又给明楼脱了外套理好挂在架子上,收拾妥当之后退出去煮咖啡。

“阿诚——”汪曼春叫住他吩咐“我要两块糖,别弄错了。”完全使唤下人的口吻。

那当然,他汪曼春是迟早要娶明楼的男人。阿诚是明楼的使唤下人,自然也就是他的使唤下人。合情合理~

以前,绅士风度总让阿诚面对汪大小姐的任何挑衅时总能微笑,甚至觉得这也是种娇蛮可爱。而现在……同样身为男人,太了解彼此的脑回路了。想想他对“大姐”可能有的龌龊念头,阿诚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。“没问题,汪处长。”

汪曼春何尝看阿诚又顺眼了。这个明诚,他算哪根葱——上的须!说得好听是明家二少爷,大管家;说得不好听,跟家生子儿有什么区别。明楼将来是要嫁给他的,整天和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如此亲密,让别人怎么看?

有血缘关系也不行!汪处长没来由地觉得头上绿油油的。他都想好了,明家除了明楼没一个好东西。等天一热,就让明家破产。明镜,他迟早要弄死的,明台也不要。娶了明楼,明家由他汪曼春说了算……

哼!这个阿诚他还不是想捏个方的就捏个方的,想捏成圆的就捏成圆的?

明楼暗中蹙眉,想着明诚伤还没好。又不好表现出来,只一副无所谓的表情。

也不知道原来那个阿诚对自己的“大姐”到底是个什么想法,阿诚听着咖啡壶咕嘟咕嘟的声音想到,自己这么个路人都想给汪曼春的咖啡里投毒了。

为了工作,忍。“您的咖啡。”

“放着吧~“

“多谢阿诚先生,给您添麻烦了。”梁仲春低眉,和声细语地说。

阿诚顿时觉得这个梁处长还是有可取之处的。

 

人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,有迷途知返的权利。这是本能,就像你不会去碰火,就算碰了烧着手就会痛,就知道要缩回来。

可是有一种事,你不能碰、不能沾,甚至想都不能想一下。一旦萌发,它的花开、它的叶长。你无计可施,只能听凭他茂盛成一座院落。直到世间的凄风苦雨将它摧残,时间让它自行枯萎。

因为越是砍伐,越是禁止,它就生长得越疯狂。

明台港大的退学通知书到了,把明镜气了个半死。

“昨天哭了一场,没有吃饭,估计是之前受的气发出来了。这会儿头上有点烫,睡着了。”明楼如此这般忽悠了一番明镜,明镜顿时心疼都心疼不过来了。哪里还顾得上别的?大哥架子一下子端不住了,嘘寒问暖十倍于往常。又怪明楼不懂心疼妹妹,一点不懂做大姐的道理。

明楼无奈低眉,抚着鬓角摇头叹息:“夹板气。”阿诚微笑,躬身替她推开门。

屋外的阳光让明楼一时有些晃神,眯起眼睛用手遮成小棚仰望这冬日灰白色的天空。她喜欢阳光,清晨娇憨正午明媚傍晚慵懒,春天柔和夏天浓厚秋天淡薄冬天绵长……阳光抚育万物,给予光明,是一切美好的源头。

明楼看风景,阿诚看着明楼。她宝蓝色的裙装外面披着件米色的大衣,光影之下的侧脸勾勒出一个模糊却足够完美的弧线。她不像时下很多赶时髦的小姑娘追求着盈盈一握的纤细美,却什么都刚刚好的。阿诚不敢细看,似乎带着品头论足的目光去打量都是对这种美的亵渎。

说到底好看的人怎么都是好看的,若愿意穿红着绿那便是艳丽妖娆;若愿意裹着卫生纸出门,也能说成是风流倜傥。明楼的好看就叫明楼,如此而已。由内而外,由表及里,浑然天成,相互交融。

明诚有时候会想,自己在日记里这么夸明楼,若是后人看到了这些,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患有妄想症的变态。他们哪里知道,自己写出来的,连明楼万分之一的魅力都不及。

“去办公厅吗?”能和这样的人一起站在阳光下,是多么幸福的事。

不,即使黑暗也没关系,因为有光。

“约个人出来见面吧……”明楼理了理衣摆,弯腰准备上车。

明诚发问:“汪曼春?”

碰!明长官撞着了车顶。

“阿诚。”兴许是撞得确实疼,明楼脸都有点儿红“我是不是——”

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,明诚不禁莞尔“只要能成功,只要能取得胜利。”不无调侃的语气“这可是您教我的。”

对阿诚是不是也这样呢?

只要能成功。

只要能取得胜利。

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段,明楼矜持贵重自不会早早去咖啡馆坐等。阿诚将车子停在不远处僻静的巷子里,摘下手套暗中观察四周,确定安全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。

“阿诚~”明楼打开手包里的小铁盒,拈出一支细长的烟卷。美丽的手指夹着烟,依偎着她颜色略淡的唇:“不介意吧?”

“啊?当然不。”明诚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,小心翼翼地替她点燃。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,阿诚想到大哥在巴黎时是抽烟的,烟瘾还不小。早上路过学校门口的咖啡馆时,他进去买咖啡,出来时就能看到明教授抽着烟天南海北和学生们聊天。当时学校那儿还有个流浪汉,每天在那儿翻找没抽完的烟头,却从未向学生们索要过。但有些学生会主动送他一根儿,他也坦然接受。

阿诚是不抽烟的,可他身上总备着打火机,就是为了明楼。

明楼从不失误,可是万一呢?万一之中还有阿诚。

后来回国后由于工作需要,明楼果断而迅速地戒了烟,再也没有抽过烟。阿诚听别人说戒烟是很难的,在明楼身上他却丝毫没有感受到,以致开始怀疑这种说法。

车厢里充满了烟草的味道。

“嗯?”明楼刚要收起烟盒,见明诚出神,便又递了过去。

黑色的小铁盒,衬托得她的手指格外白皙。阿诚犹疑片刻,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拿了一根点上。烟雾被冒失地吸入肺腔,引起肺叶的收缩和呛咳。

他想起来了,这熟悉的味道。他们在巴黎的最后一个冬天,那天刚好是中国的大年三十,几个留学生聚在一起吃了顿马马虎虎的饺子。回去时已经很晚了,开始飘起小雪。

街口的路灯下,那个流浪汉就着昏黄的灯光在看书。

明楼走过去,阿诚便停在一旁等他。只见明楼拿出剩下的半包烟尽数递给流浪汉,微笑:“先生,祝您新年快乐。”那中年男子合上书,报以同样的微笑:“也祝你新年快乐。”

两个人都喝得有点多“大哥,您帮我扶住门。要不扶着我也行”阿诚说“我觉得地在晃。”

在黑漆漆的公寓门口,明楼吻住了摸索钥匙开门的阿诚。

就是这个味道的吻。有烟的苦涩,酒的微醺。

门终究是被打开了。

灯亮起来之后,两人又重回若无其事,心照不宣。

“不会抽烟就拒绝,这又是逞的什么能!”车后座嗔怪的声音温和又有些心疼。

阿诚咳得眼泪都快落下来。

会面结束,汪曼春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能够出任(76号的)CEO,迎娶白富美(明楼),走上人生巅峰了。连看阿诚都顺眼许多。

明诚恭顺而温驯,一言不发地迎明楼上了车。

路上阿诚不停地看向后视镜,却见明楼扶额不语。他有些担心明楼的头疼病是不是又犯了,却不敢问。

“我向汪曼春提到了毒蜂。”许久终是开口。

明诚的心骤然收紧。

计划开始了。

不久后明诚见到了王天凤。她来到了上海,证明明台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。她和明楼一样,从外表来看似乎是不适合做特工的,太惹人注目。

而且,什么样的特工会选择到这种寻欢作乐的地方来接头呢?

当然,南田洋介已死,这也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。但她和楼姐实在太不一样了,不一样到让人很难想象她们曾是同学和战友。

时髦花哨的发式、枣红色丝绒旗袍……要命,还涂了个红唇!

明诚感到对面女人的脚尖极富挑逗意味地划过自己的腿,不由惊讶抬头。她的美是那种明楼嗤之以鼻的艳,舞厅里来来往往的男人没有不瞩目回头的。

“您鞋子上有灰吗?”阿诚看了看自己的裤脚“这个…没有别的意思,只是这套新买的。”不知为何,他明明只是以明楼副官的身份来和毒蜂接头而已,明楼却坚持要带他去做新衣服

“噗——”王天凤狡黠地一笑,不大的眼睛极有风情的挑起来。她叹谓:“傻阿诚,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搞定明楼那个难缠的妖精。”

毒蜂善蛰人,明诚被她一句话弄得窘迫之极,各种意义上。

“不过,她真是修了善缘的人。”

明诚又一次惊讶,短短的时间内。

“就是找个说体己话的人,也是头一等的。”霓虹闪烁,红绿灯火洒在她的脸上,表情戏谑看不出真假。

毒蜂总是喜欢挖毒蛇的墙角的。

晚上回去,明诚将事情一一说了,不该说的也一并略去。

“明台那边如何?”

阿诚不知该如何回答,只好不动声色地拉上窗帘。明楼应该还不知道,于曼立几乎每天都送明台回家。今天如果不出意外,再过二十分钟就能从明楼的窗户刚好看见。也不知道明台是缺乏最基本的特工素养呢,还是在向明楼示威。

嗯?等等,今天怎么这个点儿就回来了?明诚看到小小姐在前面走,被于曼立一把拽过来搂在怀里。吓得我们阿诚哥哦~手一抖差点把窗帘扯下来。

怎么了?

没什么。

明楼哪里是好糊弄的?

外头已经由于曼立抱着明台啃,转成两个人抱在一起啃了。阿诚转身默默出去。

“站住!干什么去?”

老实回答:“您待会儿要摔杯子,我去拿打扫的工具,再给您泡杯新的。”

“谁说我生气了?”明楼理了理袖口,拢了拢鬓角。

深呼吸几下。

抓起杯子一把摔在地板上。

 

曾有人恭维藤田芳子是特高课的“春日局”,似乎好听,在她听来却近乎嘲笑。失去了她最得力的手下南田洋介,藤田芳子现在面对一局迷棋。行至中盘,各处纠缠不清,一招不慎满盘皆输。

南田乘坐明楼座驾遇刺身亡,而在此之前,他几乎抓到了老对手“毒蜂”的尾巴。当然她不会知道,这尾巴,明楼想让她抓她才抓得到。

上海的中国特工活动频繁,一次次让他们蒙受巨大损失。无论特高课还是七十六号,除了报复性抓人审讯,实际进展很少。年事已高,这在胜利者身上是经验丰富,在失败者身上是老弱无用。藤田知道密码本是她最后的稻草。

无能是可耻的。

“七十六号的工作已经有所进展,相信很快就能向您交一份满意的答卷。”汪曼春邪气俊美的眼睛看着她,满是试探、期望和一丝丝的讨好。

都是为了七十六号的头把交椅……这个男人不加掩饰的野心让藤田厌恶又欣赏。

有想要的东西总是好的,藤田点了点头,然后莫名想到了那个特务委员会的副主任明楼。这个女人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,总是一副嗜权如命的样子,但其实对什么都不在意,

老牌特工看人没有不准的。这也是藤田从一开始就怀疑明楼的原因,很明显明楼并不在乎权力。也容易理解,出身世家的人见惯权钱色,也很懂得如何掌控它们。

亲人,这个没有人不在乎,可明楼并不像那种无法决断的人……

没有弱点和想要的东西。

“大姐。”

明诚看了眼所谓无懈可击的明楼,后者正在敷面膜。不得不说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阿诚的心理冲击还是很大的:“至于吗?不就见个——”

“见王天凤胜似见前夫!”张口吃了递过来的一小块柚子。

女人啊~!阿诚想说什么,低头看见楼姐浅紫色的丝质睡袍领口散开,露出一片雪白的酥胸,顿时吓得忘了词。

明楼闭着眼睛都知道:“阿诚,把我领口拉上。”

“……”

明楼躺在那轻笑:“你是喜欢男人的吧?”见明诚不语又道:“兄弟男男,你那儿还真是不容易。”

“您怎么知道?!”谨慎起见从未提起,也是怕吓到楼姐,结果阿诚自己被吓一跳。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,毕竟那是明楼,知道什么都不奇怪。

“没有喜欢女人的男人会对我不动心……可是又看得出你爱明楼。”

不对。阿诚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自己和明楼的关系,他喜欢的不是男人。不是明大少爷明教授明长官,甚至不是明楼。明诚不会说什么“无关身份性别,只是爱上了”这样的漂亮话。但他知道,大哥每一次看他,都让他陷得越来越深。

没人能占据他在他心理的位置。

明楼也不行。

“世道艰难,谁又容易呢。”阿诚低低地说。

是啊,世道艰难。这是梁仲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。

“最近日本人查得紧。”

细眉细眼的清秀女人抿着嘴,她知道接下来阿诚要说什么。终免不了赔上笑脸:“还不是仰仗阿诚兄弟~”

明诚撇过脸,伸出五个指头。

要不是为了老家的孩子,老娘挠死你!梁处长能在七十六号做事,当然不是什么善茬。但白眼只能翻在心里:“阿诚兄弟……如今世道艰难,大家都要混口饭吃嘛。”

“别拉拉扯扯的,让明楼看见了又找话说。”一把拍掉拉住自己袖子的手。梁仲春一愣,随即笑得暧昧:“怎么会。”

说错话了,阿诚有些懊恼,但效果似乎不错。

五五分成。

所以明长官的人设除了追名逐利利欲熏心心怀不轨之外,还要加上睡弟弟这一条吗?

阿诚忿忿。

他可还没睡过明楼哥哥!

今儿明楼仔细打扮了一番,看得汪处长眼睛都直了。他想了想今天有一部新电影要上映,似乎是师姐喜欢的片子。师姐这样是不是在暗示自己该请她看电影呢?唉,女孩子的小心思真是……

结果等汪曼春买好票去约明楼时发现,明长官提早一个小时下班走了。不久汪处长就接到线报说,明长官提早下班和阿诚去了电影院。

一切都说得通了,为什么汪处长最想杀的人是阿诚(不)。

明楼当然不是去看电影的,她是去见王天凤的,死间计划有变,她需要说服王天凤。

谈何容易!

以王的性格,自己让她朝南,她朝北都算好的了。都恨不能拿个梯子,就竖着上天。

但无论如何也要说服王天凤。

结果电影结束了我们王老师也没来。明楼气得问候了她全家,明诚倒是挺开心的,法国回来后他再也没和明楼一起看过电影了。

“晚上想吃什么?”阿诚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明楼,语气里全是憋不住的笑意“大哥和阿香都不在,就简单点,烧一条鱼炒两个素菜?”前两天跟明镜讨教了红烧鲫鱼的秘方,今儿试试。

“吃油炸毒蜂!”气得指甲油都斑驳了。

“啊——老师~啊嗯…不要!啊!”

结果一打开门。

“啊~哈~老师我错了,我再也不敢了。您饶了我吧……”明台面色潮红,气喘吁吁地躺在客厅沙发上。

“阿诚!把这沙发给我扔了,现在!”

王天凤志满意得地微笑,舔舔嘴唇起身,抚平衣服上几乎不存在的褶皱。

明楼又改了主意:“不。就地烧掉,客厅重新装修!”

于曼立在旁边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吧。挠痒痒什么的,真幼稚。阿诚叹了口气,转身去泡茶。

不许给王天凤倒茶!”

“阿诚我要咖啡不加糖的谢谢。”

“阿诚哥我要喝橘子汽水(≧Д≦)ノ”

“小小姐~家里没有橘子汽水了,明天再去买吧。”阿诚在食品柜里看了好一会儿后从厨房探出头来。

明台赌气噘嘴:“阿诚哥你就是欺负我~要是大姐想喝你立刻就去买了,话都没有半句。曼立~我们走!自己喝去。”说着拖了自己男朋友就走。于曼立正被明楼盯得浑身寒毛倒竖,闻言如蒙大赦,看看王天凤。后者没发表意见,小情侣说说笑笑就走了。

明楼深沉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不说话。

明诚唯一的想法就是:明镜要知道妹妹不声不响谈了男朋友非疯了不可。

“你真打算这样做~?”王天凤染了丹蔻的指甲在幽暗的灯光下近似血“这条路踏上了就回不得头,你不是那些满嘴漂亮话儿的虚头,我说的什么你清楚。”烟灰落在她蜷曲的发梢上,王天凤看了一眼却没有理会。

明楼白皙纤细的手指夹着烟,任由灰烬一点点滋长:“你加入军统是为了什么?”

“我收回刚才说你不虚头巴脑那句。”

“我们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。”明楼低头喝了一口茶“你知道人是一个多么全面的概念,他不受国家、派别的限制……”

王天凤揪住明楼的领子就是一耳光。

守在门口的阿诚听见动静赶忙冲进去。

“休想策反我。你休想!”红色旗袍的女人连眼睛都开始泛红“我不懂你们那什么狗屁主义,我就知道我该做什么怎么做!”

她知道,她早就知道。

“你通你的共去,我管不着。但你休想破坏我的计划。”

什么毒蛇、眼镜蛇,别人看不出来,她还能看不出来?

“你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!”明楼也气急,丝质披肩上的流苏颤抖。

王天凤哪里受得了别人吼她?她不吼别人就是造化:“你个贱人没资格说我!”说着就指向阿诚“这个男人,你要利用他到什么程度?你要去送死,还拉着他一起送死,你问过他吗?”

我早就害死他一次了。漫长的沉默中,明楼反而冷静下来。她看着阿诚微笑:“阿诚是我的男人。”

我的——

我的男人——

这话什么意思,大家都不是小孩子,自然明白。

王天凤跳起来:“胡说!你们是姐弟!”

“我是他第一个女人,他是我第一个男人。或者说阿诚是我,我也是阿诚……”虽然和自己无关,但看着楼姐懒懒叙述,明诚不免有些脸红。“我们自然心意一致。”

但明诚知道楼姐在想什么。

是啊~这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?假如能和明楼一起为信仰牺牲。

明诚也不禁微笑。

王天凤沉默,但并不代表她被说服了。许久她终于上前抱住明楼,紧紧抱住。“小楼,你个傻逼……”王老师的声音有些发闷。

王天凤的第一个朋友,也是最后一个朋友。“……阿诚你可以当遗产留给我啊!”

才不要!

明楼温柔地摩挲王天凤乌黑浓密的头发,看一眼座钟:“我觉得可能有必要提醒你一下,我大哥马上要回来了。”

明镜?

毒蛇的毒是恶毒的毒。

“千千千万别说我来过!我我我走了~”王天凤抄起手提包拽住旗袍下摆,高跟鞋叮叮咚咚地往门口跑。

人是最不经念叨的生物“我回来了。明台…”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,又不免有些工作一天后的疲惫。

“啊呀~我看看!这是谁回来了?”明镜先生推开门的一霎那,王老师实力演示什么叫秒变脸。“镜哥好~”笑得又甜又妩媚。

“啊…天凤啊…”明镜的脸瞬间红了个彻底“好久不见。”

明楼和明诚动作一致的翻了个白眼。真!前男友上线。

——

另一个世界的曼春姐:什么属下无能!你们分明是不为!好比我师哥,别说一百七十斤,就是两百七十斤我都能一个手扛起来就跑。 

七十六号下属:汪处长说的是。

——

“大哥早。”

这个家里,阿诚肯定是每天早早起来收拾妥当的,再帮明楼打理好上班要用的东西。明镜视情况而定,至于明台呢?

“大哥早(。・ω・。)ノ♡” 真不容易,今天居然起这么早。明镜冲明诚点点头,仔细打量了一番明台后放下勺子。明镜这样子就是要训人了:“大姐今儿怎么还没起啊,我去看看。”阿诚伺机开溜,否则这火难免点到他头上。

“你看看你穿得这是什么东西,还有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。这个做派……我都不好意思说你!” 

果然。 

小小姐一脸无所谓:“说我什么,像百乐门舞女啊!”

明镜被她气得直瞪眼。 

“好啦~大哥,我这不是今天要参加同学聚会嘛,要是不穿好看一点儿,同学会笑话我的!”明台一撒娇明镜就没辙“难不成,你想让大家都笑我土气笑明家没品味啊?”

“我看看上海谁敢?” 

明台吃了一个包子,喝了半碗汤:“大哥我出门啦~” 

“你就吃这么点啊?不要学那些小姑娘减肥听到没有!” 

“我没减肥~!我这么标准的身材。”说着比划了一下。

明镜简直没眼看:“行行行,我们家明台最漂亮了,回来吃晚饭吗?”

“不回来吃了。”明台蹬了鞋拿着包就跑。

“穿那么高的根当心崴脚!钱够花吗?”明镜放下碗走到门口。

明台的声音已经很远了:“够的!”昨天阿诚哥又给了她一千。

女大不中留。明诚拉开窗帘就看到明台小鸟儿一样飞出明家,一下子扑在于曼立怀里。

“您没告诉大哥?”

楼姐理好裤缝处的折痕:“明楼有没有告诫过你一句话?”雪白盈润的手腕从素色细条纹衬衫的袖口伸出,翻云覆雨的手掌努力了几次,也没能降伏小小的袖口。

阿诚低头三两下处理好:“做人做事,大局为重,小聪明救不了命?”

明楼对着镜子看了看微笑:“要死死道友,不可死贫道。”明台自己的事,她何必去大姐那里找不痛快。

明诚闻言忍着笑,给明楼理好西服下摆:“好了,您看看。”

“不错~”

楼姐素日并不像其他身居高位的女性一般总以男装示人,女性化的衣饰又不会妨碍她的工作~只是今天这个会议是周佛海先生主持的。此人好谋寡断心口不一,明楼心知他对自己心有嫌隙,因此格外谨慎。

“明楼~你还没好啊?有什么可梳妆打扮的,上班要迟到了。”

“来了。”明楼笑眯眯地问候“大哥早,您辛苦了。”

“比不上明长官日理万机,上海经济界的中流砥柱。”

“哪里哪里,您又笑话明楼了。”明镜向来对她最为严肃“今天我不用去办公室开会,大哥要忙?”

明镜围上围巾没好气地说:“要我看你那个班,也没什么好上的,不如以后别去了。”明楼低头吃粥,装作听不懂。明镜自觉未发挥完全,又生气妹妹装傻,便添上一句:“阿诚你说呢?”

明诚叼着半个包子吃得正香,闻言抬起头来:“嗯?”怎么了?他们在说什么?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?

两个人,四只眼睛盯着自己。阿诚委屈地嚼两口嘴里的包子咽下去:“我听大姐的。”

明楼微笑。

“出息!”明镜恨恨地走了。这些小白眼儿狼,一个个都是这样。

明楼明诚站起来:“大哥慢走。”

门嘭地关上。

“阿香,汤还有吗?”

还喝啊,阿诚看了楼姐一眼,没敢开口。阿香接了碗去厨房。明楼轻轻擦着嘴,漫不经心地问:“那些文件都准备好了?”

明诚的心猛然一紧:“都准备好了,前后核对了一遍。也故意留了几处破绽,好迷惑他们。”末了又不忍心:“还真要执行那个计划啊?”

明楼不语。

这个阿诚话怎么那么多。

凡事留一线,日后好相见?汪曼春做事从来不留余地,他不自绝于普罗大众,如何督促自己向上爬?

对,他就是不给自己,更不给别人留余地。他没什么可输的,不如搏一搏。权,钱,势……还有明楼。富贵从来险中求。

“汪处长…汪曼春!”他怎么敢?梁仲春白皙的面容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。

男人英俊的眉眼显出不加掩饰的傲慢:“毒蜂已归我手,此事关系重大,梁处长就算接手也担当不起,不如由晚辈代劳。”

汪曼春挥挥手,命自己的手下接过了所有咽喉部门。在他眼里,梁仲春,这个平庸无能的军统转变分子,除了用无聊的官僚手段拖自己后腿之外…哼!

这种时候,就是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,不就是忍嘛。梁仲春握紧了拳头,细眉细眼收住了目光中的不甘。

梁仲春是什么人?军统的前同事与她多有龃龉,她一朝得势便要了那人的命。

汪曼春,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

日本人和汪曼春都被好不容易到手的胜利冲昏了头脑,显然没看出那个显而易见的自相矛盾之处——明台就算再怎么优秀,中方也没必要用他去执行第一线情报工作的。

明氏价值巨大,此举得不偿失。除非……有什么阴谋,必须要明台来执行这个任务。

汪曼春看到了梁仲春眼底的阴狠,但他并不把这个女人放在眼里。阴沟里还能翻出多大的浪?反正很快七十六号就是他的囊中之物。他也并非看不出这次毒蜂的投诚有蹊跷,但他需要这次的机会……

“多亏了师姐指点。”温彻斯特M1887霰弹枪,杠杆式上膛,汪曼春送给明楼的礼物。

“你怎么知道~?”枪托上还刻着明楼的名字。

英俊青年扬起嘴角:“师姐的事,我当然都知道。”明楼才不需要小巧如勃朗宁之类的东西。他也并非看不出明楼身上疑点重重,但他既然属意师姐,就要给她一定的空间。

“有心了。”聪明女人道谢,谢情不谢物。
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等明楼一步步众叛亲离,就不得不投入自己的怀抱。什么“就算全世界离你而去我也会在你身边”啊,不过是让她再没有选择而已。

 

“明台,你要好好的。”

曼立……

“能和你相爱一场,我再没有什么遗憾了。”

我不允许你去死!我是你的组长!

曼立……

“明台~”王天凤的素颜看起来有些憔悴,但一双眼睛依旧顾盼有神充满了精明与算计。

“老师。”明台充满了困惑“曼立死了。”

人总是要死的。

“明台,你的人生还很长,要为自己多打算。”王天凤细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。

明台的心底一片麻木,曼立死在她的眼前,老师的背叛,背负千万人命运的任务……所有东西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脑海中。

很累,什么都不想说。

明明已经很累了,却还要更加卖力的奔跑,若无其事地微笑。

没有这个道理。

 

“大姐……”阿诚递上水和阿司匹林,看明楼的指尖在额角打着圈儿轻轻揉着。开弓没有回头箭,巨大的精神压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。接过药片时,滑腻的手指在掌心残留下温度。

令人怀念的温度。

楼姐将药片放进嘴里,一口水一仰脖,微微蹙眉服下药片。然后她静静闭上眼睛,等待着水杨酸发挥作用,好让她有能力继续去战斗。

她鬓角的发丝有一点起伏。

鬼使神差,明诚伸手抚上她的鬓角,替她把头发抿上去。“阿诚——”一丝叹谓,一点颤抖。

“我在的。”完全是身体自己在行动。

明楼感觉好些了,便起身走到窗前,抬头张望天色:“要下雨了。”

大哥已经把办公室的电话打爆了,明诚感到很焦虑,明镜这时候得到了明台被捕的消息非疯了不可。如此聪明的一个人,知道的太多却没有受过专业训练,情急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。

此刻却只能听天由命。

他俩都看见了明镜的车停在了新政府门口。

“阿诚,我经常会想,自己是不是太傲慢了。”自以为足够聪明,自以为能万无一失。

明诚恼怒:“明楼!”他也许该握住她的肩膀,说些慷慨陈词家国大义来鼓舞一下明楼同志。

道理谁不懂呢?

唉——青瓷却又心软了。

楼姐浅驼色的羊绒套裙在晦暗的光线下越发柔和朦胧:“他呢?如何?”

明诚沉默片刻:“这些事总是要有人做的,我不认为能有人比您更胜任。”

“我出去看看大哥。”阿诚秘书说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。

 

明小小姐是爱美的,即使从事着最危险的工作,她的指甲还是保养得那么无可挑剔。在他们军统那个小小的联络站里,没有任务时,她枕着曼立的膝盖欣赏男友俊俏的脸蛋儿,男孩儿红着脸小心翼翼地给小姐搓指甲。

搓两下,吹一吹。

 

十指连心,甲片带着血被扔到一旁。明台抬起枯井一般的眼睛,看一眼王天凤,又闭上眼睛。

已经都无所谓了。

疯子上去一个巴掌,上海滩最抢眼的美人儿顿时肿了半边脸:“少给我装死,你那点反刑讯的本事不都是我教的。”

“呵~呵呵……”明台突然轻笑起来“你知道什么呢?王天凤。”

“或者说……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?老师~?”

云层再托不住水珠,雨滴落下。

明镜的情绪已经失控:“汪曼春这个畜生!要让我家破人亡!而你,不去救你的妹妹。当初你在家里跟我说……。”

清脆的掌掴声让观望的人都傻了眼。还没等明镜反应过来,明楼又是一巴掌:“你醒醒吧!大哥~我才是你的亲人!”

是了,积怨已久。汪曼春置身事外地看着,莫名想到自己失去每一个亲人时的情形。

“你还想让她把我们家害成什么样!”雨水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,水珠落下,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。

明楼也会落泪吗?

这件事情,我无能为力。她整齐精致的发型被雨水冲散。

阿诚上前为明长官撑伞,却被一把推开:“滚!都滚——!”你们都好,只有我是坏人,我六亲不认狼心狗肺卖国求荣……

只有我。

“师姐。”雨点溅在锃亮的黑色皮鞋上“你还有我,师姐~”汪曼春弯下腰,用手拂开粘在明楼额前湿濡的碎发:“我一直,以后也会在你身边的。”

不远处的办公楼内“看看~”梁仲春瞥一眼身边的朱徽因“跟你们汪处长多学着点儿,还愁有追不上的姑娘?”

一切痛苦不过是因为自己无能。

可是她没有选择,曾经的阿诚也好,如今的明台也好。不是什么“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”,只是单纯的……义无反顾。

明楼想起那年经过一处战地后方,遇上正要开拔上前线的一列队伍在休整做饭。说是做饭,也不过是煮一点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东西吞下去。那些没握过几天枪把子的男人蹲在路边,有些连草鞋都没有,安稳甚至有些惬意地吃着。

他们明明是知道的,再往前走的结果……明楼隔着汽车车窗玻璃看着他们,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才不会唐突。

在有些事情面前,痛苦如此的不值一提、矫揉造作。

“师姐。”汪曼春按着微痛的额头从沙发上醒来,明楼已经端着早餐冲他微笑。汪处长从没觉得幸福如此之近,触手可及。

“好吃么?”

连连点头,虽然只是热牛奶和面包,但可是明楼端来的。

呵呵,阿诚做的能不好吃么。楼姐对面坐着汪曼春,她看着那张过分英俊的脸,想到送来早餐时阿诚满脸无法掩饰的疲惫。

昨晚实在是漫长的一晚,就算是明楼都没有自信能完美地达成。

但是她相信阿诚。

会幼稚到这种情况下依旧给她送早餐,有时候擅自行动反而添了麻烦,聪明却还不够聪明,连明楼都无法完全了解和掌握。

她不完美,但是独一无二的小阿诚。

也许会被嘲笑是脆弱的情感吧,但是她好想他。

“阿诚……”

“大哥。”阿诚委婉地告知明镜,明台的事明楼都安排好了。

明镜却像是没听见:“她竟然打我。”重要的事情说三遍。

明诚尴尬无比,就他个人来说,也是无法想象大哥有朝一日敢对大姐动手的“大姐,对我们的监视还会持续一段时间。家里也不太平。”

明镜不做声,半晌落下泪来。儒雅温和的男人拍了拍阿诚的肩膀:“这些年,苦了你们了。”

明诚鸡皮疙瘩掉了一地。

大哥,救我。

我想您。

 

弄堂小巷。“么…黎婶,您又要出去啊?”少女努力了半天,终究没能喊出那个称呼。女人的眼神悲喜交错,最终依旧温和得如同古井:“是,你伤没好别乱跑。”

虽然这么答应着,明台怎么能闲得住?黎婶一走,她就推开窗户四处张望。铜锣“铛铛铛”地敲着,边敲边吆喝:“换糖啦,废铜废铁……换糖啦。”戴着草帽搭着毛巾的糖贩声音沙哑。明小姐突然想起柜子上有几个牙膏皮子,立刻飞也去地跑去拿来:“换糖的,等等!”她这副鬼样子,谁还认得出来?

糖贩愣了愣,放下担子抬头冲她微笑:“这位小姐,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,这糖我送你吧。”他看起来左手不大好使,但依旧有摄人心魄的魅力。

明台泪流满面。

“哭吧哭吧,哭完了给你糖吃。”早就说了你这样子呀,果然还是不适合做特工。

“什么?”明楼瞪大了眼睛“谁跟你说要把死间计划告诉明台了!”

阿诚为难地低着头:“如果是大哥……”

“少在我面前提那个明楼。”楼姐扶了扶发髻,阿诚会意立马伏低做小替她拆开。

“那汪曼春?”

明楼顿了片刻:“交给梁仲春吧,她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。”末了,长叹一声。

收拾妥当,阿诚拿出酒精棉球擦了擦楼姐的耳垂,那里之前已经被捻得薄了些。楼姐终于下定决心打耳洞了,为了阿诚送她的那副耳坠子。她很喜欢,却不知为何从来没戴过。

消毒过的尖针停在表皮,始终没有扎下去。明诚颤抖着下不了手,气氛莫名僵持。

“算了,明天再说吧。”明楼心知肚明,却只轻轻一笑。

看破不说破。

明诚浑浑噩噩躺到自己床上,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他知道自己在想大哥,可又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。

睡意终于将他卷进黑暗。

“阿诚,阿诚!”

怎么了大哥?

“阿诚……你终于醒了。”

身体沉重得难以挪动分毫:“大……大哥?!”是、没错是大哥、明先生、明长官,是新政府财政部经济司首席财经顾问、特务委员会副主任、新政府海关总署督察长;是国民党军统上海站情报科上校科长“毒蛇”;是中共地下党上海情报组组长“眼镜蛇”,是上海明氏家族大公子。

是明楼。

“大哥……”

“阿诚。”明楼可以谈得上惊慌失措“你是伤口疼吗?大哥……大哥……”

大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最终明楼无奈妥协:“哭就哭吧。”抱着青年的背拍一拍。

不过报告还是要写的,青瓷同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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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-03-3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