垃圾君

小煤球炉子封了风口将火控制在最小，火舌舔舐汤勺底部，一点油转匀。调好的蛋液被放进勺内，稍稍转动后便铺满成一个圆形，倒掉多余的蛋液加入肉馅儿再用筷子掀起蛋皮对折裹住，凝固后两面翻熟就成了一只金黄饱满的蛋饺。

说来繁琐，对蔺家妈妈来说却早做惯了，做皮儿放馅成品出炉搁在旁边的篾子里，一气呵成不假他人之手。
她儿子拿张小板凳捧着大头坐在旁边看得呆住：“妈，我想试试。”

不出所料收到了鄙视的目光。
妈您怎么能这样？您儿子有一个博士、两个硕士学位，学习能力可……好吧，他闭嘴。

两百个蛋饺很快做好了，一只只乖巧地蹲在竹篾里冒热气：“小萧今天过来吗？”

“中午他过来吃饭的，跟他说了一起把这边的春联贴了。”萧景琰前两天就把租的小房子打扫好，带着俩孩子回林静那里过年去了。蔺晨仿佛重回单身时光，每天睡到自然醒，两手一抄推到油瓶不扶，日子别提多惬意了。

这两百个蛋饺有一百个是给林静的，可棠等它们晾凉后整齐得码放进保鲜盒里，两大盒装好：“那叫小萧别忘了这个，还有我做的牛肉干，宁钰喜欢吃的。”要不是蔺家有小院子，这东西做起来还真麻烦。

知道啦~小孩子不给吃外面乱七八糟的零食，您都说过多少遍了。

自从收到林主任自己做的点心盒子，蔺晨妈妈总想着做点什么回礼，但之后又觉得不够。于是隔三差五地找补，今天蟹粉明儿枣泥糕，弄得亲家都不好意思了。

一回头看到儿子躺在沙发上打游戏，可棠更觉心烦：“去把你房间收拾下，才回来两天又乱得跟什么窝似的。”他婆婆那么会做家务，这孩子这样可怎么办哦！

都说当妈的就是爱乱烦神。

蔺医生委屈死了，难得回来过个年还要被嫌弃。

正磨洋工擦着桌子，外面传来萧景琰的声音，丢下抹布就跑出去：“老萧！”一把抱住。

能不能收敛点，萧景琰脸皮薄，连忙艰难地把蔺晨的膀子拽下来冲长辈打招呼：“爸妈好。”
话还没说完就被蔺晨拖走让帮忙打扫房间。

老人家最烦什么，最烦现在年轻人不分场合腻腻歪歪，老一辈过了一辈子也没像他们似的。可棠看着儿子直翻白眼，被老蔺拽着袖子笑笑摇头。

“宁钰可想你了。”最近几天都吵着要白白讲故事否则不睡觉，连我这个亲爹的帐都不买。

蔺晨何尝不想小家伙：“怎么不带过来。”

有点感冒，吃过午饭让他睡个午觉，再说就这两天而已：“怎么，这么想我跟儿子？”

蔺晨才不会承认。

“我就说你带孩子太粗糙。”他询问宁钰寒假作业完成情况，给买的儿童电动牙刷最近用习惯了没有……林林总总，仿佛之前那么多年一个人拉扯孩子的是他而非对方。

“承认一下又不会怎么样，”萧景琰浅笑着从衣兜里摸出个小盒子，“要不要考虑下？”
蔺晨觉得自己应该明白他的意思，又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
你们公务员连求个婚都这么突然而淡定吗？
场面由于沉默突然尴尬了起来。

蔺医生手里还抓着抹布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。

难怪萧景琰还穿了深蓝色的西装外套，蔺晨看看自己，棉睡衣拖鞋……被对方抢先求婚。

萧科除了手有点抖外看起来十分镇定自若：“这个是我昨晚买的，我妈……我妈帮我挑的款式，我不懂这些，嗯……”想说什么来着，脑子一片空白都忘了。

盒子里面是两枚戒指。

“自说自话可能有点自私，我们俩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，可是我已经没法想象假如你离开了我的生活会是怎样的。”

以前漫长的岁月似乎都被轻而易举地忘却了，所有往事中的阴霾和痛苦都烟消云散。

萧景琰的耳朵出现一点可疑的红：“额，咱俩之间单膝下跪什么的太矫情了。你要是还没想好，这事儿咱就过完年再说。你要是……”

蔺晨！贫嘴的蔺医生！你倒是说句话啊，萧景琰已经说不下去快要临阵脱逃了知道吗？

“傻逼，”年轻男人把抹布扔到一旁嘀咕 ，“真想透视一下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。”

没什么啊，就想做的事而已。萧景琰不明白蔺晨到底什么意思，也不好意思问。可棠在外面高声喊他俩出来吃饭，于是萧景琰狼狈地把戒指收回口袋，出去吃了沉闷的一餐。

女人第六感敏锐，察觉到两个人气氛不对，吃完就催促蔺晨拿好东西给萧景琰。
五对春联中有两幅是给蔺晨家的，老头很喜欢萧景琰的字，连声说贴门口可惜了。
“这不就是贴门口的，您要喜欢以后再写就是了。”
听到蔺晨这么说，萧景琰松了口气。

两个人慢慢往那边房子走，蔺晨伸手拉住萧景琰的手。
萧景琰挣脱不了，索性随他去:“你做什么呢。”年三十的午后，街道上人已经很少有人走动。
“你说你刚才做的那事儿，跟我这有什么区别。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，但是他们于心无愧。
萧景琰平日严肃，可惜一生气就不自觉地噘嘴，一笑又可爱过头:“那是因为我是萧景琰。”
好好好～说不过你，蔺晨抿嘴一字笑，捏了捏萧景琰的手心:“戒指给我。”
你答应了？！
我再想想。
“看给你美的。”
话虽如此，萧景琰也理解。这件事仿佛变成了再日常不过的一件事，萧景琰问蔺晨明天要不要吃烤肋排，对方说现在刚吃饱让他想想。

也不着急。

“左边点，再左一点……不还是右边吧。”
萧景琰这个暴脾气，举着春联比划半天终于不堪忍受:“你会不会看啊！”
“来来来，春联给我，你来。”
折腾半天贴好了。一看，歪的！
萧景琰生气，要撕下来重贴，蔺晨劝他:“歪就歪着过吧。”
要是以前萧景琰必然不肯，他独自支撑，什么都不蒸馒头争口气，容易钻牛角尖儿。如今有人劝着他，像是找到了妥协的理由，又或是美其名曰从善如流。
惧内。

到了晚上吃完年夜饭，萧景琰又想起这茬来。老话说巧人是拙人的奴，可惜他和蔺晨都不算聪明。
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笨法。
林静也不问他，只笑着拿出红包，每人一个，蔺晨的也有。萧景琰拿着两个红包连连推辞:“我们怎么还能……”
只被横一眼，又乖乖收下。

在妈妈这里，他也还是孩子，这点不能改变。
“爸爸，”宁钰没心没肺地吃着菜，“白白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过节呢？”
汤汁溅到嘴角，他哥哥皱着眉头小声责怪他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，低头用餐巾纸给男孩儿擦干净。
“因为……”萧景琰突然眼眶发热想要哭了，在这样欢乐的新年夜。最终他只是眨眨眼睛埋头吃东西。

电视里花花绿绿的人在跳舞，萧宁钰在沙发上蹦哒，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。
白白蔺要是在话，这会儿会给他剥一小把瓜子，再给他一块儿奶糖，这种搭配的吃法特别香甜。
可是白白不在。
哼！

萧庭生在厨房帮忙和馅儿准备饺子，透过锅灶间腾腾的热气，他看到了景琰叔心不在焉的面孔。

每个人不仅有每个人的笨，还有自己的劫。

蔺晨在街上游荡着。
如今时代不同了，大家不再那么恪守年节禁忌。这时候街上还满是在饭店吃完年夜饭回家的人，许多年轻人也往往不再选择陪伴家人，而是和朋友爱人一起度过除夕。
而他是被赶出来的。老蔺教授看出儿子的心思，动手赶人:“快去吧，我跟你妈也不看晚会，坐一会儿消消食要睡了。”
还用老头子说？

蔺晨有些后悔，要是能下定决心他早就去了。

他不是不爱萧景琰，也不是怕自己后悔。
人群和黑夜之中，蔺晨失魂落魄地想，他是有一点不想面对……无限未知的未来。

手机铃声响，来电显示是庭生。接通后萧庭生幽魂一般的声音仿佛新年里不祥的某种警告:“你到底还来不来。”
虽然这么说不好，但萧庭生了解他叔叔。
蔺晨再不回复，他七叔就要急死了。
“言情小说看过没？”少年抱怨。

放肆！蔺医生看过的言情小说，比你做过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都多。

萧景琰这样的性格，到底是又去了一趟蔺晨家，按照套路他们错过得顺理成章，这才想起来互通电话。
“你别乱跑了！”街上已经有人不顾禁令稀稀拉拉放起了鞭炮，萧景琰对着手机大喊，“你在哪儿？我来见你！”

像个神经病。

“萧景琰。”

“嗯？”

蔺晨的摩托车没油了，索性锁在停车场，两个人慢慢晃悠回去。

“你这个人固执又不听劝。”

“你整天没个正型，怎么树立威信？”

“我那是幽默！你怎么不说你总是得理不饶人呢。”

“原则的事情不能让步。”

“你就是欺负我～”

好吧，各退一步自我检讨，发现性格差异使然无可救药。
“所以要分手吗？”
蔺晨摇头:“我想跟你在一起，越久越好。”掏出戒指愣了半晌，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嫁给我？显然不合适。余生请多关照？也太矫情了。
蔺医生的油嘴滑舌没了用处。

“干杯？”
萧景琰也戴上戒指，碰了碰蔺晨的无名指:“干杯。”
各自尽兴，各自随意。

这样就算是给了一个承诺，从此对彼此更多了一份惦念。
甜蜜，又负累。

回到他们自己住的地方，萧景琰从冰箱里翻出来一包速冻水饺，如获至宝，当即指使蔺晨去烧水。

他继续扒拉着冷冻室里的东西，翻看有什么东西值得吃，一边随口笑道:“刚才吓死我了，要是你不答应，那我房产证上的名字白加了。”

什么？
“就……那什么……”萧景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莽撞，“我想我们也不能领结婚证，至少……”
你笑什么！萧景琰恼羞成怒。
我笑我对象真的傻:“咱们这样不符合国家规定呦～”
胡说。国家只规定我们不能结婚，可没规定我不能爱你。

刚才蔺晨现在夜晚的路口，想到无限未知的远方，他觉得害怕。
可是想到那里会一直有萧景琰，又觉得其实没什么可怕的。

“你就没想过我要是骗你怎么办？”
鹿眼扑闪扑闪:“我有什么好骗的？”
骗财骗色。
“还是你小心一点吧。蔺医生。”说到骗财骗色。

生活是很平静的，两点一线，笔直前行。
细看之下，直线也不一定平顺，小的波折总是不停。

“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是什么吗？”打游戏害人！
“不是那一天也有别的日子。”萧景琰吃着饺子，眼里满是得意，“横竖你迟早会遇到我的。”
是，然后落你手里。蔺医生摇摇头:“认栽喽～”

凡事总有意外，总有波动。
是劫数，是风景，是心率的波动折线。
跳动不停。

【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