垃圾君

刚过丑时，金陵城中万籁俱寂，巡夜人的梆子声传得很远，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家犬鸣吠。但那是寻常时日，今日却多出许多车轿人马之声，连天的哈气伴着叹气和咳嗽向宫门处聚拢。

初一是大朝的日子，陛下向来勤政，京中官员无一敢于懈怠。

宫门外群臣们纷纷灭去灯火，在黑暗中静静等候。不一时有四匹白马拉着车稳稳驶来，众臣一看是瑞王的车驾，一部分人起身摆好了迎接行礼的架势，另一些别过脸去轻轻嗤声。

已经过了小满，这个时辰的霜露还是重了些。萧庭生的视线在一片拜倒的官服里搜索：“蔡先生，”青年低声命侍从把自己的灯给蔡大人照上，一面亲自上前扶起蔡荃。

“瑞王殿下。”

“听说您今日抱恙身体不适，父皇还想着去探望您呢，怎么您……？”

大梁皇帝陛下多年来养成的习惯，到了时候便早早醒来，蔺晨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，翻身超里继续睡得很香。

宫人便上前服侍陛下穿戴洗漱，一时收拾得朝仪整肃天子威严，晨妃娘娘方才半掩着衣裳施施然走来，躺在小榻上支着腮帮子，用惺忪睡眼这么一打量笑道：“还行。”又上前亲自给陛下系好旒冕的带子。

“你不去听听？”

得了吧还嫌那些夫子们不够嫌弃我？蔺晨把袖子遮在脸上：“不妨，让妾身再睡一会儿是正经。”当初再怎么春宵苦短依依不舍的，到如今也稀松平常了。

在金陵若想博一个不事权贵的美名清誉，参某妖妃着实是一项成本很低的选择。何况蔺晨不时会翻看一二，遇到有意趣才情的还要召进宫来面见对问。试问天下有抱负者，无论学文还是习武，谁不想得琅琊阁主一二品评呢？

蔺晨为人豁达不拘小节——说得难听就是心大，无论上奏者措辞多么荒谬可笑，他往往都真的付之一笑。除了有一次，咳咳，有人说他私通瑞王：“臣妾瞎了吗？！”

说起来参瑞王萧庭生意图谋反的折子，每天也不比参晨妃的少。陛下每次都先摘了出去，再看剩下正经的。

“蔡大人您正值为国效力之时，又是父皇倚重的股肱之臣，一定要保重身体。”

圆脸小老头笑道：“殿下，这话您十年前说可能没错，如今臣已经老了。”再想想当年，大殿下还是瘦弱的半大孩子呢。那时候他愤懑于官场的混乱，君王和贵族们为了权利纷争束住手脚，他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事。很多人私下议论蔡大人目光独到见识过人，所以能立下这从龙之功。其实这些他都不在乎，蔡荃只想踏踏实实干点什么，这样心里才会安生。

蔺晨睡了好几觉，迷迷糊糊问侍女什么时辰了，宫人回辰时尚未过。“怎么钟点这么慢？”他支起身子揉揉额头，想必景琰此刻尚未退朝，于是自己洗漱用了早膳。结果没一会儿小太监来报说陛下留了蔡大人宫中赐宴，让禀告娘娘一声。

“知道，”蔺晨思索片刻，“瑞王殿下呢？”

“陛下未曾提及，但是今儿瑞王殿下既是来上朝的，想必要进宫请安。”

蔺晨点点头，转头吩咐身边人：“让太子和惠王下了学之后过来。”无妨，只说我请的便是。

沈追啊沈追，你说我是个寒门子弟也就罢了，你世家出身，朝局越混蛋不是对你这种越少爷有好处？你何必跟我一起吃这个苦冒这个险？

这你就不懂了吧，当时的户部主事嘿嘿一笑，正因如此我就算在官场混不下去，大不了回家蒙祖荫呗，饭总是有一口吃的“何况我又不是你，吃了扁担一样直来直去的，我这么聪明……唉？同朝为官你怎么还打人呢老蔡？！”

当初靖王殿下举荐蔡荃第一次做了副中正官，今年二月他第三次作为主中正官品定天下士子选定新科。如今大梁人才济济，他累了也老了，是给青年才俊们让位子的时候了。

“蔺晨，你说蔡荃正值壮年，这么又是辞官又是告病的是为何？”

俊美的男人刚摘下耳饰正梳散长发，闻言轻笑：“陛下何必再问旁人？”只求一个自我安慰。

萧景琰怎地不知？月初沈氏获罪入狱，多少朝臣上疏求情，唯独蔡荃没有：“我若为沈追徇私，今后何以立朝纲？”

“这个道理陛下知道，蔡大人自然也知道，他只是——”蔺晨简单束好自己的长发，替陛下撷去冠冕。

只是觉得有些失落吧。

“那蔡荃的折子准不准？”

“先让他休养……朕再想想……”

蔺阁主见势也不再说话，他的景琰比谁都聪明，不需要他指手画脚。他转身倒了俩盏茶来搁在案几上，自顾自拿起一盏喝着。

“蔺晨。”

“嗯？”这茶是梅长苏进贡的，怎么这么多梗儿。

萧景琰往蔺晨躺的榻上一挤：“肚子过来，朕要枕。”

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，我肚子上的肉岂不是很没面子。

“抗旨不遵当心朕休你回琅琊山！”

“别别别，臣妾遵旨就是了。”最近政务繁忙，回头陛下还得跑一趟琅琊山接他回来，这不是麻烦么。